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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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盧筱看文玹雖然有禮, 卻神情淡漠,問什麽才答什麽,多半還在介懷方才老夫人說的話, 只怕文玹會因此覺得成周與自己也對她毫不關心, 才會任她在外面漂泊而不去尋找。

她也知道, 在這孩子心裏,成周與自己其實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, 恐怕還沒有死去的張大風親近。

她想到這兒, 便道:“玹兒,你可知道, 你剛被搶走的時候, 你爹都快急瘋了, 連夜趕往縣衙,大半夜就跟瘋子似的在門口擊鼓拍門,差點沒沖進去把當地縣令從床上拖起來。他把縣令硬生生叫起來後,又催著他立即升堂受理,差人去將你找回來。”

“那會兒天還黑著呢,餘縣縣令打著呵欠,歪帶著烏紗, 對你爹說雞還沒叫, 衙差都還在家裏睡著, 縣衙裏沒人可派。你爹就問清所有的衙差家住何處,一家接一家地去把人從床上叫起來。若非你爹有功名與官職在身,怕是要先被這些衙差痛打一頓才能去找你了。”

文玹聽著她述說往事, 既覺感動,想象當時情景,又覺得有點好笑。

盧筱亦微笑起來,接著輕輕搖著頭道:“可是他們沒能找到你,甚至不知是哪裏的匪徒把你劫去的。”

“他們都說,你那麽小就被劫走怕是活不了。你爹不肯信,餘縣的衙差天天被你爹催著去找,他自己也去找,可我們在餘縣停了四個多月也沒能找到你。”

“到了後來,餘縣的縣令也好,衙差也好,看見你爹都怕了啊,看見你爹就想躲!他們也有其他案子要辦啊!”

“況且你爹還要去淮縣上任,到後來實在是不能再拖了,只能離開餘縣。我是一路哭到淮縣的啊!你知道我和你爹有多想你麽,你爹每年要寫三四封信去餘縣,催問他們案情進展,至今仍是如此,可一年接著一年下來,始終毫無結果……”

盧筱說著說著,眼眶中又含了淚:“我總以為你是找不回來了,可沒想到你卻自己找到我們了。玹兒,如今你真的在這兒了!真的在娘的眼前了!娘能真的摸著你,真的抱著你,再也不是只能在夢裏見著你了……”

“今日是娘這輩子活到此刻最最開心,最最快活的一日!你可再也別說要走的賭氣話了!”

文玹本來確實是帶著氣在等文成周回來,且在心裏暗暗打定主意,若是文成周對她有一點點的疑忌之意,她立刻就走絕不遲疑。

直到聽文夫人說完當年往事,她才知他們其實始終牽掛著她,並不因時間流逝而有絲毫淡忘,也知道了當年失去她時他們有多麽痛切。

雖然她並不是原來的文玹,但聽著文成周當年是如何焦急迫切地尋找她的,她胸口仍是不由得一陣陣發熱。

聽著文夫人訴說對她的思念,含淚說著今日是她最開心最快活的一日,文玹覺得鼻子也酸酸的,朝文夫人點點頭:“娘,我答應你,只要你們不趕我走,我就不走。”

哪怕文老夫人再怎麽懷疑她,鄙夷她,她不在乎,因為她知道文夫人的心會向著她。她也不會讓真心掛念她的文相夫婦再次痛失愛女。

盧筱聽她又改回叫自己娘,心裏才安定少許。

當年他們一在淮縣落定腳跟後,成周亦著人回到餘縣去找,但始終無果,卻不知他們一直都找錯了地方。

再後來打聽到華涼與安元兩縣交界的深山裏有座山寨,其中山匪盤踞。成周亦想到這些山匪可能是當年劫走玹兒之徒,便著仆從送信督促餘縣縣衙追查,然而跨縣辦案本就困難重重,當地幾縣縣衙又相互推諉扯皮,幾封文書往來一輪就是數月半載過去了,別說是找到玹兒下落了,即使是查明當年劫案是否山寨中人所為也做不到。

成周調任兩浙路後,千裏迢迢就更難追查當年之事,他非金州官員,無權跨州辦案,只能私下派部曲去查。而張大風將玹兒當男兒養大,當時已化名張玄,一直隱於山寨不曾露面,除非調動兵力,剿滅大風寨,不然又如何查得到她的下落?

雖然年年去信催查,金州知州卻以種種理由訴苦圍剿不易,追查困難。成周去年才升調東京,任中書舍人,得知禦史王大人巡視會經金州,而當時王禦史已經離京,便去信請他關註金州大風寨一事,卻根本沒想到,也根本不敢想,玹兒竟會在寨子中安然過了十幾年!

此時面對玹兒,她又怎麽說得出口,大風寨被招安之事,亦有成周在其中施加影響呢?

盧筱輕輕吸去眼角的淚水,稍稍平靜下來後又道:“你別怨怪你婆婆,她是真的不敢信你還活著。當初你被搶走的時候,她也天天哭,日日埋怨自己沒抱好你才讓……人把你搶了去……”

正在此時,外面跑進來兩個孩子,一個是十多歲的小娘子,長得嬌俏可愛,梳著雙丫髻,發髻上繞著石榴石穿的珠串,穿著水紅色的梅花紋半臂。

另一個是七、八歲的小郎君,白嫩的小臉肉乎乎的,穿著竹青色寬袖短衫,玄色褲子,梳著丱發,用鴉青色的發帶系著,後腦靠近頸部還有稀疏細軟的頭發梳不上去,散披在肩上。

小娘子一見盧筱便甜甜糯糯地叫了聲:“娘。”小郎君跟著叫了聲“娘。”

盧筱笑著答應他們。

兩個孩子瞪著烏溜溜的圓眼睛好奇地打量著文玹,文玹亦微笑著回望他們。

小娘子開口便道:“娘,婆婆說這個阿姊是假的。”

盧筱眉頭不由微蹙了一下,稍後又舒展開,笑著拉過文玹,對他們道:“她真是你們的阿姊,她叫文玹。”

她又拉著水紅衫子的小娘子,把她的手放在文玹的手心裏,柔聲道:“這是二娘,你的妹妹,文玨。”

接著又攬住那小郎君道:“這是三郎,你的弟弟文瑜。”

文玹聽了弟弟妹妹的名字,不由感慨道:“咱爹好歹也是文采斐然當年殿試第一的左丞相,為何給我們姐弟起個名字也要偷懶,隨便拿幾塊玉就起名了。”

盧筱不由發笑,卻聽門外亦是一聲輕笑,她驚喜地擡頭,望著門口進來之人叫道:“成周!”

文玨與文瑜跟著叫道:“爹!”“爹爹。”

文玹吃了一驚,亦擡頭去看,見門外邁進來一人,穿著圓領襕衫,身材頎長,容貌俊秀清雅,雖然三十有餘,卻不蓄須,頗有山澤清臞之容,可見年少時亦是不輸子都潘安的人物。

來人笑望著文玹:“你對我起的名字有何不滿?”

文玹揚起眉頭:“玹,是玉悅目之顏色,玨,是玉相擊之清音,瑜,是玉閃耀之光澤。起名字拿這些現成好字眼來用,不是偷懶是什麽?”

來人大笑:“筱娘,這小娘子好厲害的一張嘴,頗有你當年之風。”

盧筱亦笑著瞪他一眼:“這是你女兒,不是‘這小娘子’。”說著將孟裴所書的信遞給他,“端王二公子偶然遇到她在尋找生父,那時候她還不知道你是誰,只知道要找文縣令呢。”

文成周雖接過信,卻看也不看,只朝著文玹凝目半晌,接著道:“筱娘,還記得那些年,我俸錢微薄,不堪負擔家用,你在自家後院外開地種菜,烈日下辛苦勞作曬得黑了。她和你那時候可真像。”

文玹沒想到文夫人還親手耕地種過菜,想來一縣之令俸錢即使再怎麽微薄,也不至於不堪家用到了要夫人種菜補貼的地步吧?接著她忽然就想到懷志書院前孟裴說的話,便問道:“你是把俸錢都捐給懷志書院買書了嗎?”

文成周訝然道:“你怎會知道懷志書院?”

文玹便道:“孟公子送我來京時曾路過淮縣,帶我去看過懷志書院,說起你之前在淮縣的事跡。”

文成周淺笑不言,心中覺得端王的二公子送文玹來東京雖是好事,可閑事管的也太寬,心思太細,他不甚喜歡。

這時外面匆匆跑進來一個小廝,氣喘籲籲對文成周道:“相爺,那馬,那馬……張侍郎問相爺何時還他,他還得回家呢……”

盧筱驚訝地問道:“這是怎麽回事?”

原來盧筱看到孟裴寫的那封信後,立即便讓家中小廝來升去找文成周回來。

來升到了皇城東南掖門,請巡邏的禁軍向文相傳話,說是家裏有事,請他早些回去。偏偏文成周從午後到傍晚一直在官邸閉門議事,不許任何人打攪,那禁軍連話也傳不進去。

來升直等到天色擦黑,總算見到文成周出來,急忙提著燈迎上去,將文玹找來的事情說了。

文成周一聽,也不上自家的車了,嫌慢,劈手奪過身旁張侍郎手中的韁繩與馬鞭,翻身上了他的馬,揮鞭縱馬,絕塵而去。

張侍郎追在馬後面跑了幾步,口中連叫“文相文相!”卻只是白白多吃了幾口揚塵,除此之外半分無用。一人一馬早就奔遠了,頭也不帶回的!

留下來升與車夫俱都傻了眼,來升反應過來後,急忙上前向張侍郎賠罪。

張侍郎又氣又無奈,苦笑著連連搖頭,也只能先乘著文家的馬車回來,這會兒正在外面等著文成周把馬還他呢!

文成周不由詫異道:“馬不就在門外嗎?”

來升擦著汗:“馬是在門外,可相爺不發話,門子不敢撒手啊。”

文成周到家門口下了馬就直奔進來了,只在進門時隨口.交待了句:“看著馬。”門子也不知這是誰家的馬,相爺讓他看好馬,沒聽相爺發話,他不敢隨便就還啊!

文玹聽得忍俊不禁,這個爹,真有意思。

文成周對來升道:“你去叫門子把馬還給張侍郎就是了。”

盧筱沒好氣地瞥他一眼:“給人添了麻煩,哪能這麽隨隨便便,只把馬還了就把人打發了的?”她叫住正要跑出去的小廝來升,又吩咐蘭姑拿一罐鵝鲊出來,給張侍郎作為賠禮。

文成周便不再管這事,走到文玹身邊坐下,笑著問她:“你讀過書?”若非如此也說不出方才那番話了。

文玹點點頭:“爹爹……他把我當男孩養大,還抓了個秀才上山教我讀書。”

文成周聽見爹爹兩字不覺楞了楞,聽到後面半句才反應過來她指的是劫走她的那名土匪,笑容便淡了些,接著又問她讀過哪些書,另外還學了點什麽。

文玹脫口而出爹爹二字,已經知道不該,但說出口的話就如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,她再改口已經來不及,只怕文成周會如文老夫人那般發怒。但見文成周並無特別惱怒的反應,她才稍稍心安,心裏暗暗打定主意,以後在這家裏她絕不再提張大風。好在文成周之後問她的事都與張大風並無直接關系,她便一一答他。

盧筱送走張侍郎,從外面進來,瞧見父女倆坐在那兒說話,心中只覺滿滿的喜悅欣慰,眼裏嘴角全是笑意:“你們父女以後相處的時光長著呢,有的是說話的時候,飯好了,先用飯吧。”

文玹答應了一聲。文成周起身朝著她道:“來,跟我去洗手。”接著便往外走,文玨與文瑜已經撒腿跑到外面,文玹趕緊跟上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岳婿小劇場:

文成周:這端王二公子心思太細,太多事,我不喜歡。

孟裴:我又不是對什麽人都這樣。

文成周:若是只對阿玹如此,我更不喜歡,你離我家阿玹遠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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